春秋时期晋国国君大权怎么旁落的?

春秋时期晋国国君大权怎么旁落的?
晋国君权的旁落是一个非常漫长而复杂的历史过程,如果要全景式的展现,完全可以写成一部书。但我想,这个问题指向的其实是晋国君权旁落与国家分裂的关系。如果这样来理解的话,我们不妨选取這段历史中最重要的一个片段:那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晋国君权完全失去了独立应对卿权的能力,从而导致卿权膨胀乃至三家分晋成为不可逆的历史过程。而要展示这个片段,我们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关键的历史人物,那就是专政晋国长达21年的正卿——赵盾。公元前607年,血气方刚的青年国君晋灵公在与首辅大臣赵盾的激烈冲突中不幸殒命。他死后,新继大统之人是赵盾从东周请回来的流亡公子黑臀,是为晋成公。在赵盾这个双手沾满先君血迹的权臣面前,成公凡事不能做主,不过奉文画诺而已。整整7年,晋国朝廷只能听到赵盾一个人一张嘴发号施令。赵盾的煊赫权势自然也会辐射到赵氏家族的其他成员:三位异母兄弟赵同、赵括、赵婴齐以及嫡子赵朔跟着他雨露均沾,飞黄腾达,纷纷占据了高位。因此,即便赵盾在公元前601年故去,赵家仍是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政治豪门。但是,就在人们想当然地以为赵家或将歌舞千载的时候,一场猝不及防的政治危机爆发了——“下宫之难”几乎让赵家沦入了灭门的惨境。 根据《左传》的相关记载,赵氏家族的这场灭门之祸是因为一桩不伦的奸情引发的:公元前586年,也就是赵盾去世的15年后,他的嫡子赵朔此时也已身故,只留下遗孀庄姬和幼子赵武。赵盾的少弟婴齐与庄姬通奸事败,被两位哥哥赵同、赵括掀了出来。夫叔竟敢与侄媳做下这等苟且之事!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赵同、赵括连手将婴齐驱逐去了齐国。衔恨的庄姬仗恃自己是晋景公的亲姊妹,在景公面前诬告同、括蓄意谋反。一开始景公并未轻信谗言、贸然行动,直到公元前583年,中军元帅栾书站出来为庄姬作证,指责赵同、赵括行为不轨,晋景公才终于下令围攻赵氏下宫。在这场屠杀之中,赵同、赵括双双罹难,赵氏家族世食的采邑也遭到了公室的没收,只有庄姬之子赵武因为躲在舅舅晋景公宫内而侥幸逃过一死,赵氏从此陷入了一段长达20年的中衰之期。“下宫之难”本是晋国赵氏的一场灭门惨祸,却被后世的稗官野史当做传奇一再演绎。后世传说,“下宫之难”那当口儿,赵武只是母亲庄姬腹中尚未分娩的胎儿。但实际情况是,赵武其时至少该有12岁。因为《国语·晋语六》记载,赵武及冠的那一年(也就是20岁)专程去拜访过中行宣子荀庚,而荀庚最迟在公元前575年鄢陵之战前就已谢世。照此推算,公元前583年“下宫之难”发生的时候,赵武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了。不但赵武,涉事的其他人也在传说中不同程度地变了形貌,比如那个扇阴风、点鬼火,躲在背后打了赵氏一黑枪的栾书,坊间传说就将他丑化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屠岸贾。至于赵武的母亲庄姬,可能是妇德有亏、为人不齿的缘故,人们不愿意相信赵武的幸免于难是拜她所赐,于是又为赵武杜撰了两位颇有战国侠客之风的保护者:赵朔的门客公孙杵臼和朋友程婴。这三位角儿一聚首,“赵氏孤儿”就算凑足了一台戏。于是这个被司马迁写入《史记·赵世家》的故事流传至今,一直在梨园长演不衰,甚至还被大导演陈凯歌翻拍成了电影。而随着演义的流衍日广,“下宫之难”的历史真相反而湮没无闻,渐渐不为人知了。当前历史学界的研究普遍不相信赵同、赵括与婴齐、庄姬的反目成仇只是单纯由乱伦丑闻引发的冲突,更多的研究者认为,“下宫之难”的爆发或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它应该导源于赵氏宗族内部一场激烈的权力之争。而亲手开启争端的人正是赵盾。《左传》载:初,丽姬之乱,诅无畜群公子,自是晋无公族。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适子而为之田,以为公族。又宦其余子,亦为余子;其庶子为公行。晋于是有公族、余子、公行。赵盾请以括为公族,曰:“君姬氏之爱子也。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公许之。冬,赵盾为旄车之族,使屏季以其故族为公族大夫。——《左传·宣公二年传》根据《左传》的上述记载,公元前607年,也就是赵盾弒君、新立晋成公的那一年,晋国出台了一项官制改革的新措施。已经废置多年的“公族大夫”一职被重新恢复了起来,只是这个从前例由同姓公族担任的重要职位,根据新规,将改由卿大夫的嫡子出任,无论他是同姓还是异姓。与此同时,国君的禁卫军——公行的指挥官则会在卿大夫的庶子中进行选拔。 赵盾本是已故中军副将赵衰的庶子,是赵衰追随晋文公逃难到白狄的时候同狄女叔隗所生。后来文公返国执政,又嫁亲女与赵衰,酬报他从龙流亡之功。这位深明大义的姬姓夫人与赵衰成婚后,不但力主将赵盾母子接回国内居住,甚至还主动让自己的三个儿子赵同、赵括与赵婴齐退后一箭之地,将嫡子的名分逊与赵盾。自那时起,赵盾便成为赵氏家族中的大宗,而赵同三兄弟则屈居小宗之位。历史研究者们说,按照公元前607年出台的新规,卿族嫡子应任公族大夫,只有庶子才会出任公行的指挥官。但赵盾这时却主动向晋成公递交了一份申请,声明自己为了报答嫡母君姬氏当年的恩德,决意推荐嫡母的爱子赵括出任公族大夫,而自己则屈就公行。这个表态被不少研究者视为赵盾让出嫡位,赵氏大、小宗再度变更的标志性事件。李世佳《“赵婴奔齐”事件解析》一文就此评论道:赵盾在“让嫡”的过程中,重新将权力进行了一番切割、分配。赵括、赵同一支执掌“族权”,而与族权相应之政治地位(“卿权”)却由赵盾出任,宗子赵括屈居大夫之列。赵氏嫡庶地位反逆如此,此后岂能无乱?——李世佳《“赵婴奔齐”事件解析》根据西周以降的宗法制度,宗子也就是族长在卿族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一般来说,应由他出面代表家族担任国家的重要公职。而卿族宗子的选拔也同各国君位的继承原则一样,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具体到赵氏家族来说,赵盾既是嫡子,合为族长。他当然有资格代表赵氏家族出任晋国正卿。可他一旦将嫡子的名分让给了赵括,卸任族长之后还继续霸占着正卿的位置,这就违反了族权、卿权两事归一的惯例。已经取得族权的赵括难免得陇望蜀,继续向赵盾这一支小宗争夺卿权,由此便引发了赵氏家族的内讧,酿成“下宫之难”这一历史悲剧。以上是当前历史学界对“下宫之难”爆发原因的主流解释,但对这个解释,我真的很难表示信服。《左传》的原文明明记载,“乃宦卿之适子而为之田,以为公族”,翻译成今天的话说,这条新规的内容应该是“现任执政卿的嫡子有资格出任公族大夫一职”。从公元前621年升任中军元帅、首辅大臣算起,直到新规出台的公元前607年,赵盾担任晋国正卿的领导职务已经14年了。此时任命公族大夫,最有资格的候选人应该是赵盾之子赵朔,他才是新规所谓的“卿之嫡子”,怎么能从已故次卿赵衰那儿算起,把正卿赵盾说成是“卿之嫡子”呢?这是第一桩让人不可解的事情。另外,孔子说过:“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公冶长》)政策的制定是一码事儿,执行与否又是另一码事儿。在中国历史上不乏规章制度写得漂漂亮亮,实际执行起来却荒腔走板的例子。比如现存最早的行政法典《唐六典》,虽然条分缕析、体系完备,但其中相当一部分条文是否严格遵用过,直到今天都还是存疑的。因此,对于公元前607年晋国颁布的这条以卿之嫡子出任公族、以庶子出任公行的新规,我们很有必要考察一下它的实际执行情况究竟如何。《左传》载:(前573年)二月乙酉朔,晋悼公即位于朝。始命百官,施舍、己责,逮鳏寡,振废滞,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薄赋敛,宥罪戾,节器用,时用民,欲无犯时。使魏相、士鲂、魏颉、赵武为卿;荀家、荀会、栾黡、韩无忌为公族大夫,使训卿之子弟共俭孝弟。——《左传·成公十八年传》上面这段文字记录的是公元前573年晋悼公刚即位时颁布的人事任命决定,其中包括了四位履新的公族大夫:荀家、荀会、栾黡和韩无忌。因为公元前607年定下的章程是以“卿之嫡子”担任公族大夫,所以在分析这四位公族大夫的身份时,我们有必要首先厘清晋国此时的四军八卿名单。抛开新任命的三卿不论(根据杨伯峻注《左传》,赵武为卿当在魏相死后,不在此时。是此次任命三卿应为魏相、士鲂与魏颉),原有的五卿应该是这样的:中军将:栾书 中军佐:韩厥(案:韩厥于前575年鄢陵之战担任下军将,推论此时或为中军佐)上军将:中行偃(即荀偃) 上军佐:士匄下军将:智罃 (即荀罃) 下军佐:新军将: 新军佐:对照上述四位新任公族大夫,他们应该分别出自中行氏、智氏、栾氏和韩氏四大家族。这其中,栾黡是中军元帅栾书的嫡长子。出任公族大夫数月之后,栾书故去,栾黡随即顶替他进入了执政卿的行列,也因此,栾黡成为了四人当中唯一与“宦卿之嫡子为公族大夫”的规定相吻合的案例。比起栾黡来,韩无忌的情况要复杂得多。《左传》载:(前566年)冬十月,晋韩献子告老,公族穆子有废疾,将立之。辞曰:“《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又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无忌不才,让,其可乎?请立起也。与田苏游,而曰‘好仁’。《诗》曰:‘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恤民为德,正直为正,正曲为直,参和为仁。如是,则神听之,介福降之。立之,不亦可乎?”庚戌,使宣子朝,遂老。晋侯谓韩无忌仁,使掌公族大夫。——《左传·襄公七年传》韩无忌的确是次卿韩厥的嫡长子,也因此出任了公族大夫的职务。比照栾黡的成例,韩厥淡出政坛之后,按说韩无忌应该继承父亲的权力,代表韩式家族出任诸卿才对。但《左传》的上述记载否定了这种推论。公元前566年韩厥告老致仕,韩无忌以身体残疾为由主动将继承卿权的机会让给了弟弟韩起。晋悼公虽然俯允了韩无忌的请求,但是为他的谦逊仁爱所感动,执意命韩无忌继续担任公族大夫。这样一来,韩氏也出现了嫡长子与少子分掌族权与卿权的情况。那么,究竟此时的韩氏两兄弟,谁才是世人眼中的大宗呢?秦嘉谟所辑《世本》对韩式家族的世系是这样记载的:厥生宣子秦,秦生平子须。——《世本》秦嘉谟辑本司马迁撰写《史记·韩世家》的时候采用的也是这个世系谱:晋悼公之七年,韩献子老。献子卒,子宣子代。宣字徙居州。——《史记·韩世家》这证明了世人所承认的韩氏大宗乃是韩厥的少子韩起而非嫡长子韩无忌。这个事实带给我们两点启示:第一,当卿权与族权发生分离的时候,握有卿权的一方往往才是大宗,这一身份不会随着宗族大夫的任命而发生转移。照此推论,虽然赵盾将公族大夫一职让给了赵括,但他和嫡子赵朔还继续占据着执政卿的位置,因此赵氏的大宗应为赵盾一脉,而不会随着“公族大夫”这顶官帽子挪到赵括头上。第二,韩无忌主动将卿权让与少弟韩起,韩式家族卿权与族权就此分离,但未见由此引发家族内讧。所以不但“赵盾让嫡”之说难以成立,将“下宫之难”的爆发归因于此,二者之间也很难说存在必然的联系。 事实上,赵盾举荐庶弟赵括而非嫡子赵朔出任公族大夫,这个行为本身就涉嫌破坏“宦卿之嫡子以为公族大夫”的规定。而当他率先破例之后,旁观的人也想来个照章办理。《左传》载:晋魏锜求公族未得,而怒,欲败晋师。——《左传·宣公十二年传》魏锜是魏氏族长魏犨的少子。《左传》说魏锜在公元前597年邲之战前曾经谋求过公族大夫的职务,但没有成功。古人云:一兔走衢,万人逐之;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三国志·袁绍传》注引《九州岛春秋》人的贪欲总是因为觑到可乘之机才会被勾起来的。如果“宦卿之嫡子以为公族大夫”是一条雷打不动的铁律,那少子魏锜连候选资格都没有,他又凭什么奢求这个职位?魏锜敢站出来竞争,最大的可能就是受到赵括出任公族大夫的鼓励——魏氏与赵氏本来就是晋国先君献公同时册封的异姓大夫,你赵氏都能破例,我魏氏凭什么就不行?“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吗? 在履新四公族中,韩无忌主动辞让卿权,算是一个极端的案例,以他为参照来否定“赵盾让嫡”之说,或许还是欠缺那么一点说服力。但抛开韩无忌让嫡的事件不谈,我们讨论“宦卿之嫡子以为公族大夫”这条规定如何执行的时候,下面这种特殊情况是必须要纳入考虑的,那就是卿大夫的嫡长子倘若未至冠龄,不能入仕,那么空缺的职位应该由谁来填补?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在晋悼公任命的四位公族大夫当中。荀家和荀会应该都是在这种非常情况下出任公族大夫的。荀家、荀会二人究竟谁出身中行氏,谁又隶属于智氏,因为文献记载的缺失,今天我们已经难以确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两位都不是中行氏和智氏的大宗嫡子。根据《世本》记载的两族谱系,上军主将、中行氏族长中行偃的嫡长子是中行吴,而下军主将、智氏族长智罃的嫡长子是智朔。《左传》明文记载,中行偃迟至公元前554年——也就是晋悼公任命四位公族大夫的19年以后——才确立中行吴为继承人。因此倒推回19年前晋悼公任命公族的时候,中行吴必定年幼,不能出仕,而智朔的情况应该与他相仿,故而两位旁支宗亲荀家、荀会就被推上了公族大夫的位置。这再次证明,“宦卿之嫡子以为公族大夫”的规定在执行过程中具有相当的灵活性,绝非一成不变。而担任这个职务与获得卿族的大宗地位之间更不存在必然的联系。梳理完“宦卿之嫡子以为公族大夫”这条规定的实际执行情况,让我们再把话题转回到公元前607年赵盾向晋成公递交的那份申请上:赵盾为什么要主动提名赵括出任公族大夫,而不提名自己的嫡长子赵朔呢?我个人的看法,首要原因可能是赵朔还未成年,不能莅事。关于赵朔的大致年龄,我们可以藉其子赵武的相关记载进行反推。赵武及冠的那年前往拜望中行宣子荀庚,荀庚在赞美这位青年才俊的同时感叹说“吾老矣”,这意味着赵武与他会面的时间应该临近荀庚的卒年。公元前578年秦晋麻隧之战的时候,荀庚仍以中军副将的身份参战,到了公元前575年的鄢陵之战上却被儿子荀偃顶替。因此荀庚的卒年应在公元前578年至公元前575年之间,赵武前往拜望他最有可能在这3年当中。从此倒推20年,赵武应该出生于公元前598年至前595年间。假定公元前607年赵括出任公族大夫的时候赵朔已经成年,那就意味着10年以后夫人庄姬才会为他生下嫡长子赵武,这显然于理不合。事实上,《左传》记载赵朔入仕的时间是在公元前601年赵盾刚去世的时候——赵朔顶替父亲跻身晋国六卿之末,担任下军副将。那时才应该是赵朔的冠龄。而过了没两年呢,嫡妻庄姬又为他诞下赵武,这种推论可能更接近赵朔的真实经历。如果公元前607年赵朔尚未成年的推论能够成立,那接下来我们要思考的问题是,赵盾当年为什么不自行兼任公族大夫,反而甘心以正卿之尊屈就公行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首先解释此时晋国设置“公族”与“公行”两个职位的意义何在。根据杨伯峻先生对《左传》的注释,废置前的晋国公族大夫,其主要职责是教育公室的同姓子弟。晋献公当国的时候,鉴于曲沃吞晋的历史教训,为了防范小宗吞并大宗的危险再度出现,一狠心将曾祖曲沃桓叔与祖父曲沃庄伯的旁支后裔绞杀殆尽。晋国的同姓公族在这一次大清洗行动中遭到了极大削弱。到了公元前656年,骊姬向晋献公诬告太子申生和两位公子重耳、夷吾意图弒君谋反。献公误听谗言,逼死申生,逼走重耳、夷吾,并在曲沃宗庙前赌咒发誓,晋国不再收容同姓公子。既然从今往后同姓公子都不得留居国内了,那公族大夫还去教育谁呢?这个职位实际上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旋即遭到晋献公的裁撤。现在,时间转到了公元前607年,晋国又恢复了公族大夫。那是不是意味着被迫流亡国外的公子王孙们都被召了回来,所以需要有专人对他们进行管教呢?从现存的文献记载看,答案是否定的。悼公周者,其大父捷,晋襄公少子也,不得立,号为桓叔。桓叔最爱。桓叔生惠伯谈,谈生悼公周。周之立,年十四矣。悼公曰:“大父、父皆不得立而辟难于周,客死焉。寡人自以疎逺,毋几为君。今大夫不忘文襄之意而惠立桓叔之后,赖宗庙大夫之灵,得奉晋祀,岂敢不战战乎?大夫其亦助寡人。”——《史记·晋世家》公元前573年即位的晋悼公,他的祖父是晋襄公的少子姬捷,也就是下令恢复公族大夫的那位晋成公的亲侄儿。从悼公的自述看,姬捷和他的儿子姬谈一直在东周流亡避难,终致客死他乡,埋骨异域。这证明公元前607年恢复公族大夫之后,流亡国外的同姓公子并未回流晋国。既然同姓公子们仍然漂泊在外,那重设公族大夫,他又该去管教谁呢?《左传》说:使训卿之子弟共俭孝弟。——《左传·成公十八年传》新设的公族大夫,并不负责管教公室子弟,而是管教卿族子弟。这可就蹊跷了:卿族子弟原本就有各族族长来负责管教。现在族长的工作内容没变,却要套上一件新马甲,改称“公族大夫”,是何用意?要拆穿这里头的把戏,我们需要特别注意一点,那就是公元前607年恢复公族大夫的规定里说,卿族族长一旦担任公族大夫,就能分到一定数量的田产。韩非说“因任而受官,循名而责实”(《韩非子·定法》)。官职名称的调整意味着工作性质的变化。卿族族长所负责的乃是卿族的内部事务,与公室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改称“公族大夫”以后,他所负责的名义上就是公族事务了,公室理应给予相应的报酬。所以卿族族长摇身一变成了公族大夫,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瓜分公室名下的田产,这才是赵盾恢复公族大夫的深刻用心!回想晋成公的前任晋灵公之所以与赵盾冲突不断,终至刀兵相见,主要原因就是灵公执意加征赋税,企图以此削弱卿族的经济力量,扩大公室的财源收入。现在灵公被弒,成公不能主政。一手左右朝局的赵盾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反攻倒算。新设置的公族大夫正是他蚕食公室资产,贴补卿族财力的马前卒。至于主动提名赵括出任公族大夫,这应该被视作赵盾给予赵氏小宗的经济补偿。也就是说为了回报嫡母的恩德,赵盾慷他人之慨,拿公室的田产做人情送给了嫡母的亲儿子。一个算盘打得这么猴儿精猴儿精的人会轻言放弃赵氏大宗的地位吗?不可能!赵盾在呈递给晋成公的申请里说得很清楚,“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赵盾要报答的仅仅是嫡母当年将他们娘儿俩从白狄接回晋国的这件事情,至于赵同三兄弟曾经让嫡与他,赵盾可一个字都没提。那问题又来了,新设的两个职位,公族既尊于公行,油水又这么大,赵盾为什么不自兼公族,推荐赵括去做公行呢?那不一样是送人情吗?我的答案是,对赵盾来说,巩固专政权力是第一位的,真金白银都是权力的衍生品。倘若他赵盾不能稳坐在首辅大臣的位置上,赵家还能大把大把地捞地、捞银子吗?要从这个角度去分析的话,公行对赵盾的价值远大于公族!当初,晋灵公与赵盾因加税问题反目成仇的时候,曾经摆下一桌鸿门宴伏击赵盾。关于这件事的原委始末,《左传》是这样记载的:秋九月,晋侯饮赵盾酒,伏甲,将攻之。其右赵盾的车右,殆为樊哙之事提弥明知之,趋登,曰:“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杀之。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斗且出。提弥明死之。初,宣子田猎也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寘诸橐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左传·宣公二年传》公元前607年的九月份,晋灵公请赵盾赴宴,并在宴会开始前预先布置了伏兵。到了宴会上,伏兵尽起,围杀赵盾。这时,伏兵中一名唤作灵辄的甲士因为早些年受过赵盾的恩惠,临阵倒戈,掩护赵盾杀出重围,这才让赵盾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上述记载中,有这样一处细节值得我们特别注意:甲士灵辄的家乡在远离国都绛邑的首山附近。由此推断他应征入伍之前的身份当是“野人”而非“国人”。这说明公元前645年晋国宣布“作州兵”之后,直属国君的禁卫军——公行,其征兵范围也随之扩大了,不再局限于“国人”当中。而对公行甲士的选拔,身为首辅的赵盾显然没能施加足够的影响力,因此,当灵辄倒戈护卫他突围的时候,赵盾甚至都认不出这个士兵就是当年接受自己恩惠的故人。再联想到每每为晋灵公所借重,用以制衡赵盾的中军副将荀林父也出身于公行长官,公行游离于赵氏权力体系之外的倾向就更加明显了。正因为赵盾没能有效地插手公行,晋灵公才得以保留了一支效忠于自己的军队,这也是他敢于同赵盾翻脸,甚至险些成功刺杀赵盾的原因。赵盾能在那场鸿门宴上全身而退是他运气好,但这不意味着他的运气会一直这么好。万一新上台的国君又祭出这手,下一次人头落地的就指不定是谁了。所以,赵盾改变公行的领导原则,规定必须由卿族庶子出任公行指挥官,甚至纡尊降贵,以正卿之尊兼掌公行,真实的意图要盯死这支危险的禁卫军,绝不能让它再次成为伏击自己的冷箭!自从卿族势力渗透进公行之后,这支曾经忠于元首、屡立战功的的威武之师就开始走向了没落和空心化,竟致短短几十年后便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到公元前539年,也就是晋平公执政的第19个年头,晋国大夫叔向对到访的齐国使者晏婴坦承道: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左传·昭公三年传》此时晋国公行的战马已经不再套车了,战车也不再配备御者和戎右,甚至连军队的基层军官都流失殆尽。落到这步田地,公行也就徒具躯壳而已。赵盾在公元前607年主持的这次官制改革对晋国公室的领导力打击非常之大。一方面恢复公族大夫,巧立名目,侵吞公室田产,另一方面又控制公行,禁锢了公室最后的武装力量。同时被掏空了经济力量与军事力量的晋国公室等于被赵盾斩断了左右两臂。毫不客气地说,这时的晋国公室已经彻底丧失了独立反击卿族专权的资本,从今往后,再没有谁能够逆转晋国卿权独大终至分疆裂土的悲剧命运了!参考文献:李世佳《“赵婴奔齐”事件解析》白国红《春秋晋国赵氏研究》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李孟存、李尚师《晋国史》(韩)李裕杓《西周王朝军事领导机制研究》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徐元诰《国语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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